Wednesday, March 11, 2020

〈學人自述〉(下)

 關注華人命運----

           堅持不懈   探索採訪

文:鄭昭賢


 筆者採訪馬共主席阿都拉CD夫婦(前),在泰南他們的住家前合照,當天剛好是CD 歡庆80大壽。

馬共三名奇女子

在泰國南部,另一批龍的傳人,流落在泰馬邊界山林。生活在那個年代,受到一股世界性赤色思想潮流所影響,這批人為着所信仰的主義和理想,長期在森林中艱苦奮战。最終他們沒有達到所追逐的理想,簽署和平協議,回歸社會。

作為報人,在1989年合艾和約簽署後,即有一股衝動,想進入前馬共人員在泰南的定居點,希望能解開一些尘封的歷史。想通過實地採訪與接觸,進入他們的生活圈子,了解這些人走過的人生道路,他們的精神,同時,也了解他們犯過的錯誤和弱點。不過不以政治掛帥,只從歷史的角度,看待問題,報導他們的事跡。


 進入泰南蘇基林馬來村,住馬共領袖阿都拉CD 和應敏欽的家,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了解她不平凡的一生。


進入泰南也哈馬來村,住拉昔邁汀與曹啟竹的家,觀察他們的日常生活細節。

因此,前前后后,我許多次進出泰南,細心听他們的故事,他們經歷的辛酸苦辣。我多次在馬共領袖的家過夜,住在他們的家,觀察他們的家庭生活。我們一起用餐,一起晨運,一起挑燈夜談。同時,我追蹤至馬共領袖在中國的定居點和設於中國湖南長沙的前基地,與有關者暢談,了解他們的生活細節。

追蹤他們的事跡,傾听他們的故事,就是一段有趣的旅程。在這過程中,與馬共三位奇女子接觸交流,與深受馬共肅反迫害的年輕游擊隊隊員深夜交談,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有緣到馬共三位奇女子住家過夜或做客,自由親切地交流,建立個人交情,有利於更深入了解她們的人生,感受她們奮鬥過程中的辛酸苦辣,以及她們的榮耀時刻。這三位馬共奇女子是馬共主席阿都拉西迪的妻子應敏欽,華玲和談馬共代表拉昔邁汀的妻子曹啟竹和另一位華玲和談馬共代表陳田的妻子李明。

馬共的兩位華族女幹部,嫁給兩位最高級馬共馬來領袖,融入馬來社會。我有機會住在她們家里,細心觀察,看到這兩對夫婦在晚年互相扶持,和諧融洽,夫唱婦隨,有個溫馨的家。他們為著共同的理想,同甘共苦,長久相伴,一路走到合艾和約簽署,獲得安定的生活。
在曹啟竹家,三更半夜,我看到曹啟竹陪伴丈夫,坐在電視前,看中國電視台新聞。美國攻打伊拉克的战爭新聞,深深吸引他們,他們一邊看,一邊交換對這場战爭的看法。曹啟竹告訴我,當初,她向拉昔邁汀學習英文,學習馬來人的風俗習慣,以便能深入馬來甘榜,爭取馬來村民的支持。接觸多了,兩人慢慢地建立起感情。

2004年,我出版了〈看東南亞華人的滄桑〉,書中 收集了我訪問泰南馬共的一系列報導。



到拉昔邁汀與曹啟竹家作客,在他們家客廳合照。拉昔邁汀是華玲會談的馬共代表。

在广州,我多次拜訪馬共秘密電台總編輯陳田的夫人李明。同時,協助安排她訪馬,拜會她的救命恩人林碧顏律師,陪同她到怡保郊區的熱水湖,當年馬共游擊隊活動的地區,讓她舊地重遊,感慨萬千。50 年代初,李明是關在太平監獄中的一名死囚,結果變成轟動性國際新聞的女主角。在多次訪談中,李明憶述了那段尘封的歷史,也讓我出版了〈馬共奇女子---李明口述歷史〉這本書。但是,有些組織內的糾紛和人事關係,她虽然談了,但是她不准寫進書內,只好尊重她的意願。

在泰南勿洞鄉區,一群前馬共游擊隊員,與我圍坐一起,黑夜深談,令人難忘。在馬共展開“肅反”時期,這些忠心耿耿馬共事業的人,被懷疑為敵特份子,被套上莫須有的罪名,經歷一段刻骨銘心的煎熬。他們突然被解除武裝,被關進地洞,遭受粗暴審查。好友同志冤枉喪命,人人自危。合艾和談簽署過后,有位當年指揮“肅反”的馬共高級領袖逝世,被稱為烈士。對此,這幾位在肅反行動中遭嚴厲審訊的游擊隊員強烈反應。他們憤憤地說,想到當年她做過那種事,要他們如何能稱她烈士,他們萬萬叫不出口。

那時期,我有緣與新加坡馬共方小浪的儿子結伴到泰南馬共人員的定居點訪問。一天清晨,我們漫歩於蘇基林村的山坡小路,談起他的父母當年在“肅反”行動中冤死的事。他說,起初得知父母的冤死,他完全無法接受,后來接受了佛學,心里才慢慢平靜下來。從當事人口中的第一手陳述,衝擊力遠非閱讀所能傳達。

回想那個時候,清晨在山霧繚繞的蘇基林村,與應敏欽的先生,馬共主席阿都拉西迪漫步山野。在馬共另一支馬來部隊的也哈村,大清早與曹啟竹先生拉昔邁汀走上山坡, 听他介紹建於山上的紀念碑。在勿洞和平村,夜晚與方壯璧談至三更半夜,听他回顧他與林清祥的故事。方壯璧病危時,到他的家,探訪他。方壯璧抱病接見我,談出他心中想談出的話。奔波走動,一次又一次的採訪,收穫豐碩,增進了對這些人的認識,了解這段歷史,同時過程中充滿樂趣。

菲律賓華人三寶

華人很早就到菲律賓和印尼這兩個東南亞國家,在當地經商、採矿、種植,對當地的經濟發展作出重大貢獻。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結束后,激進民族主義思潮興起,狹隘民族主義歪風橫行,政客鼓吹排斥華人,錯誤地以為通過政治手段,排擠華商,土著就能富裕,國家經濟就能興盛。

為了進一步了解這兩國華人經歷的苦難,每當我到訪這兩個國家,總會想方設法,追問當地華人,听他們講出切身的感受。

菲律賓華人三寶之一:華人志願消防隊。
 

訪菲律賓華人商會主席陳本顯(右),獲贈送菲華奮鬥事跡著作。
  
 訪問菲律賓時,見到了菲華社會三位有影響力的人物,讓我得益匪淺。他們是菲律賓華人商會主席陳本顯、菲律賓華教中心主任黃端銘和菲律賓華人歷史博物館館長洪玉華教授。

通過訪談,我了解到“菲化政策”對華人的衝擊。一個時期,菲律賓狹隘民族主義歪風興起,政客鼓吹排斥華人,對華人設置許多限制,不准華人從事一個又一個行業。他們認為,剝奪和限制華人經營零售生意,限制華人經營菜園,出售蔬菜,是解決菲人的貧困的良策。無助的華人惊慌失措,失去了長期以來,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事業,陷入困境。

在無奈之下,華人失去長期辛苦經營起來的事業,被迫轉行。在逆境下,華人另尋生計,剛好菲律賓當時需要發展國內制造業,建立生產進口代替品的本國制造業。華人向來善於動腦筋,勇於開拓,看到商機,失去零售業之后,轉而投身制造業。他們努力打拼,刻苦經營,闖出另一片藍天。結果,華人企業家慢慢取代以前壟斷菲律賓經濟的歐美資本家,成為菲律賓新興企業家的骨幹,贏得菲律賓主流社會的贊賞和尊敬,提高了華人的社會地位。

要贏得菲律賓主流社會的接納和尊敬,絕非易事,除了在經濟上對國家作出貢獻之外,還要善於慷慨做公益,慷慨回饋社會。對此,菲律賓華人商會主席陳本顯自豪地向我講述菲律賓華人的三寶。所謂“菲華三寶”,首寶是華商慷慨解囊,協助政府,捐建農村校舍。第二寶是,組織華人志願消防隊,華人消防員英勇捨身搶救人民財物。第三寶是,成立華人義診隊,深入穷鄉僻壤,送医派葯,減輕鄉民病痛疾苦。

菲華商會會長陳本顯說,華人長期堅持慷慨回饋社會,做善事,辦公益,化解了政客散播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增進菲華兩族的友誼。他說,菲華使出這三大法寶,化災解難,使華社安渡難關。華人以取之社會,用之社會,以愛心反饋社會的美德,爭取當地人的信任和支持,確保華人於所在國根深葉茂,永續發展。

印尼華人  慘痛經歷

邻國印尼,華人是少數族群,對印尼的經濟發展貢獻大,但命運坎坷。50年代,在總統的“10号法令”下,不准華人在鄉區謀生做生意,許多華人淪為難民,爆發“遣僑風暴”。1965年的九卅事件,華人經歷浩刧。過后,華人文化受盡打壓欺凌,長達30多年。當政者力圖連根拔起,趕盡殺絕。1998年,蘇哈多倒台時,華人又經歷另一次浩刧,暴民對華人搶燒姦殺。進入21世紀,大環境轉變,出現發展華教新空間,印尼華人奮力搶救,希望印尼華教和中華文化能夠浴火重生。

這是 1955年的印尼萬隆華僑中學。在 1965年遭遇浩劫之前,印尼華教興盛。

幾十年來,我一直關注和跟進印尼華人的命運的演變。每當我到訪印尼,都盡量設法了解這個有智慧和勤勞的少數民族的處境,他們如何在逆境中求生存與發展。為了探索印尼華人處境的變化,除了閱讀他人的書籍報導之外,主要是親身前往印尼展開實地採訪,听當地華人和身歷其境者的憶述,反映他們的感受。這比書本上的知識更親切感人,可獲得書本無法傳達給讀者的感受。。

在苏哈多时代,访问印尼时,看到华族文化全面遭封杀,心情沉重。当时连农历新年,华人都不准欢庆,除非你飞往邻近的新加坡。但是我也发现,华人有经济才华,在经济发展上,当政者还得依靠华人的才能。因此,华人在经济方面,有一定的空间,同時也取得可觀的成就。

訪印期間,我發現,巨石重压之下,一有空隙,一有狹窄的发展空间,印尼华人会应变,會抓住机会,傳播華族文化。虽然华团、华校、会馆、乡团组织全遭封禁,但是印尼华社打出社会福利的旗帜,组织合法的,获得当局容許的所谓''基金会"。其實,所谓的“ 基金会”是华人会馆、校友会的变形或異種。印尼華人通過這種“ 基金会”組織 ,展开活动,传播中华文化。當時我出席了這類印華基金會的會議,過后在報上發表了〈富裕的弱勢少數族群---印尼華人〉,介紹〈印尼國民福利基金會〉(Yayasan Nusantara Sejahtera)。我看到這個基金會舉辦的各種活動,與中華文化息息相關,同時會長潘萬鑫在會上告誡印尼華人,講話應謙虛一點,要取之社會,回饋社會,慷慨解囊,與友族保持友好關系。

與此同時,我看到了居統治地位的多數民族,企圖在軟勢力和思想意識上,操控少數族群。我參觀了〈印度尼西亞日報〉,目睹了印尼人辦報,讓華人閱讀的情況。這是一家半華文,半印尼文報章,老板是印尼前高官。報館派印尼青年到北京學習華文,希望能夠由印尼人操控編採大權,由印尼人撰寫新聞,供華人讀者閱讀。此外,他們窜改歷史,歷史教科書由有政治偏見的學者編寫,讓華人子弟誤解本身的族群,恥於自己身為“ 支那”人,鄙视本身的民族。

當年這些報導和訪印尼的感受,收集在我的〈看東南亞華人的滄桑〉這本書中。

喜見印尼華教复興

1998年5 月,是印尼華人歷史上另一個轉捩點。當年政局極度動盪,排華暴亂令人髮指,蘇哈多倒台。身為星洲日報國際新聞組主任的我,看到邻國華人的悲慘處境,深受震撼。帶着沉重的心情,我全力以赴,天天以最快速度推出一版又一版圖文並茂的印尼暴動專輯。

印尼排華,全力以赴,全面報導。本地報章,反應比中港台報強烈。



1998年,印尼華人遭浩劫,作為星洲日報國際組主任,筆者全力以赴,詳盡報導。社長張曉卿感受強烈,發表〈啟示和省思〉文告,仗義執言。

但我驚異地發現,港台的新聞從業員,對發生在印尼華人身上的悲劇,反應較慢,強烈程度遠不及新馬地區的華人。對少數族群遭受欺壓,他們未曾經歷,感受不深。明顯看出,他們對這地區華人命運的關心不像東南亞地區的華人。至於中國方面,態度更令人失望,他們有自身的政治利益考量,同時人民的知情權又受到管制。記得當時,星洲日報社長張暁卿以悲憤的心情,針對印尼華人的無助無奈處境,發表一份感人的文告〈印尼暴民排華事件的啟示和反思〉。經歷這事件,給我一個啟示,寫東南亞華人歷史,只能是由東南亞華人自己寫,由有親身經歷和感受者動筆。

在忙於報導印尼排華暴動之際,意外地結識印尼老報人李卓輝先生,方便我日后前往印尼的採訪活動。在雅加達,李先生苦心經營的事業,於暴亂中遭摧毀,他與太太逃到新馬避難。記得第一次與李先生夫婦見面時,他的太太一面講述印尼暴民之暴行,一面身不由己地發抖。當時我安排李先生為星洲日報撰稿,反映印尼華人的處境,並邀請他到星洲日報發表演講。

風暴過后,印尼政局踏入新時代,為了解印尼華教在新條件下如何發展,我再踏上印尼國土,四處跑動訪談。有了印尼報人李卓輝先生的協助安排,我訪問了不少投身华教复兴运动的印尼華人,參觀了多個推動華教的組織和會館。從幼稚園、補習班、會館學校、三語學校、國際學院,到大學里的中文系和華人的广播電台,一有機會,我都一一登門造訪這些為渉及复興華教的機構。

印尼華教人士樂於接受我採訪。我先后訪問了印尼全国华教协调机构的蔡昌杰、西爪哇华教协调机构的陈清章、客属联谊会的李汉芳和丘能干,万隆劲松基金会(Yayasan Citra Cemara)主席梁順朝、建國大學中文系主任許丽妮和住在巴厘島的老校長等。當然我也不忘訪問當時成立不久的印尼華文報,由李卓輝任總編輯的印尼〈國際報〉。
這些印尼華教人士,回顾30多年来华族文化教育遭受严厉打压的惨痛经历,讲述他们如何为复兴华教,坚持不懈地工作。虽然面对重重困难,他们决心让华族文化的薪火世代传承,他們的精神和毅力,令人敬佩。

這個時期,我寫了一個〈印尼華教辛酸史〉系列,其中有〈封閉華校,白色恐怖彌漫〉、〈30年痛失華校,如何東山再起〉、〈摸着石头過河,复興印尼華教〉等文。過后,這些文稿收集在〈東南亞華人精神---堅韌不拔〉這本書中,同時也張貼在我的〈東南亞華人〉部落格上。

走入家鄉麻坡歷史

近10年來,我轉移注意力,從報導邻國華人的遭遇,改為探索本地華人先輩的事跡。星洲日報前同事李業霖告訴我,本國華人的地方史,少人挖掘,必須有人花時間進行研究,我覺得此話有理。剛好在2010年前后,華社吹起編寫華校百年校史之風,麻坡中化中學校長陳維武一再邀我編寫中化百年校史,我勉强地接下重任。

沒想到,這一決定,讓我走上家鄉麻坡歷史研究這條路。一點一滴地發掘,一路慢慢摸索,發現到越來越多史料,十分有趣,令人興奮,興致越高。原來麻坡先輩走過如此的道路,原來早年華人有如此高尚的精神,為民族的未來,民族的命運和下一代的幸福,他們付出巨大的牺牲。此外,麻河地區的開發,麻坡的繁盛,很大部份是靠華人先輩的血汗,他們功不可沒,但有人卻有意圖將之埋沒。

過去由於歷史條件的限制,許多麻坡人,了解麻坡先輩歷史的機會不多,對先輩的事跡了解不深。華校向學生灌輸本地華人歷史的知識,重視程度不夠,造成學生對這方面的知識不足。這是華社的一個弱點,在當前的政治環境下,急迫需要彌補和加強。

麻坡華人有精彩的歷史,可歌可泣的歷史。訪問麻坡后,一位中國博物館館長說,麻坡可說是一個英雄城。從甘蜜港主時代,到孫中山的同盟會到麻坡活動,興學啟迪民智,文化城興起,成為抗日籌賑模範區 ,經歷日治的煎熬,战后緊急法令時代,到當今成為有名的家具城。在麻坡的歷史長河中,華族先輩付出了多少血與淚。

編寫麻坡歷史,我先從麻坡華教史入手,再進入麻坡抗日史,又走進麻坡開埠史。我為麻中化中學歡庆百周年,編寫了百年校史,完成了〈中化歷史長河〉上、下兩冊。麻坡利豐港培華獨中,歡庆85周年,我又受邀為這所獨中編寫校史,出版了〈自強不息85 年〉。先輩們為發展華教的艱辛歷程和珍貴史料,收錄在這兩間獨中的校庆紀念刊中,保存給后代。

在吉隆坡華研圖書館演講,介紹麻坡歷史和麻坡精神。

編寫中化中學百年校史,發現麻河旁這座早年柔佛文化堡壘,與孙中山的同盟會緊密相關。剛好新山南方學院為紀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於2011年6 月25 日舉辦〈孙中山與柔佛研討會〉,因此我受邀在會上提呈報告。我發表題為〈同盟會對麻坡華社的影響〉的演講,講述孙中山與助手到訪麻坡,麻坡先賢組織同盟會,支持孙中山的革命活動,在麻坡興辦新式華校,傳播新思想。

搜索學校史料期間,我發現战前麻坡華人有段轟轟烈烈的歷史。除了熱愛華教之外,战前麻坡華校董事們愛國家,關心民族命運,為支援中國抗战,投身抗日籌賑運動,最后付出血的代價,日本人秋后算帳,不少人遭到夷門滅族的懲罰。他們的事跡,激起編寫這段歷史的衝動,投入翻閱史書和田野採訪,終於出版了〈麻坡抗日史---血染籌賑模範區〉,讓先輩可歌可泣的歷史更好地保存下來。

同時,百多年前,在柔佛蘇丹鼓勵下,大批華人湧入麻河流域,砍伐熱帶雨林,生產財富,華巫合作,麻河河口,一個香妃城小鎮興起。這段歷史,引起我極大的興趣。於是,又投入麻坡甘蜜時代,麻坡港主時代的發掘工作。

歷史講座與文史館

整理麻坡历史,在方法上,我是採用翻阅各语文史书与田野调查相结合,双管齐下,相辅相成。有时,书本上知识比重较大点,有时是田野调查居主导。不过在工作过程中,我喜爱田野调查,一般上田野调查比重会大一点。

接受北京中央電視台採訪,談麻坡抗日史和麻坡精神。

例如,从史书上获知日军进攻麻坡的路线后,为更清楚这场大战,获取更多详情,我亲臨每一个战役关节点,视察和採访当地居民父老,获取一手史料。从麻河北岸的实廊战役,日军强渡麻河地点,峇吉里路胶林坦克战场,到巴力士隆的最后浴血战及日军冷血杀战俘地点,我都一一到访,搜集当地资料,並对照书上的史料记載。我進一步跑到峇株巴辖的铁山,参观当年日本间谍石原广一郎经營的石原矿山。這座日本人的鉄山源源供应日本所需的鉄矿原料,以制造武器,送到中國殺害中國人。為此,我到铁山小镇,访问父老,了解当年的反日工潮。

在探索和撰寫麻坡歷史的過程中,我深深地感覺,必須讓更多麻坡人 ,尢其是麻坡的年輕人和學生,更了解先輩的歷史和精神。因此,我展開一系列的麻坡歷史講座活動,以幻燈片,傳播麻坡歷史知識,促進麻坡人對先輩歷史的興趣。這5 年來,堅持不斷,在麻坡學校、會館、古廟、校友會、文化团體、歺館、酒店、超市,舉行一個又一個麻坡歷史講座。幾年來,每年我都有三場至四場的歷史講座,在麻坡市區舉行,在麻坡郊區巴冬、巴莪小鎮舉行,同時也受邀到新山、馬六甲和吉隆坡演說,講解麻坡的歷史。前后10 年,通過書寫和演講,傳播麻坡歷史,取得一定的效果,感到欣慰。


近十年來,出書、講座和文史館,三管齊下,推广麻坡歷史知識。

外國學者參觀麻坡漳泉公會文史館,對麻華先輩轟轟烈烈事跡,驚嘆不己。

除了報導、出書和演講之外,我同時努力推動麻坡成立小型文史館。第一個突破是,麻坡中化中學創立了中化校史館,方便年輕人與外賓訪客了解麻坡華教滄桑史。另一個突破是,說服了漳泉會館領導人創立了麻坡二战史館和漳泉史館。漳泉會館大廈位於市中心,這座古色古香的建築物,經歷日軍佔領麻坡的腥風血雨,具有不可取代的歷史地位。外國學者,包括日本學者,參觀了漳泉史館后,表示驚嘆,麻坡歷史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同時配合麻旅遊業的發展,漳泉文史館將發揮更大作用。

此外,麻坡絲絲街兔子歺館,靠近三角埠的麻坡99旅店,三馬路后巷文化走廊,以及麻坡广肇會館,都出現了小型文史館。這是近年來的麻坡新气象,顯示麻坡人越來越重視推广麻坡歷史。

麻坡广肇會館文史館展出〈香妃城〉歷史圖片。

結語

長期來,華人為生活打拼,忙於工商業活動,對於資助或編寫先輩歷史,重視不夠,有待提升改進。在當今居統治地位的族群重視歷史,並往往以單方角度和利益撰寫歷史,因此,目前努力探索,正確反映和傳播華族先輩事跡,更形重要。年輕人如受到有偏見的史觀所誤導和侵蝕,影響深遠,后果堪虞。所以除了自己努力之外,希望更多本地年輕學者加入此行列,通過歷史研究,展現華族對所在地的貢獻,功績和他們的精神。

撰寫本地區華人的歷史,重任主要是落在本地學者身上。中、港、台外地學者對東南亞華族的坎坷命運,感受與本地人有別,撰寫出來的史書就有所不同。本地人對東南亞華族的坎坷命運,感受深刻,更有可能寫出有血有肉的東南亞華人歷史。據我所知,最近有兩位麻坡年輕人,就選擇研究麻坡,作為碩士和博士論文的主題。這是可喜的現象。

回首過去,為探索東南亞華人的命運,我從報人的角度,不停地摸索了幾十年。能夠長期努力,長期探索,鍥而不舍,就必須要有動力,同時要有熱情。動力來自何處?動力來自對弱勢少數民族能在逆境中求生存的敬佩,來自對他們遭受種種不合理,甚至殘暴的對待,深感不平。敬佩先輩堅韌不拔精神,激起一股熱情,要為弱勢少數族群伸張正義,或者希望看到他們能渡過種種困境,贏得較合理與平等的待遇。有了這股熱情和衝動,因而能夠在漫長的岁月中,堅持走下去,不斷探索。

2019年10 月
〈學人自述〉(下)

在麻坡巴冬永春會館演講,呼吁興建文史館。


Monday, March 9, 2020

學人自述 (上)


關注華人命運----
           堅持不懈   探索採訪

文:鄭昭賢

按:應〈學文〉主編廈大邱克威之邀,為 〈學文〉的〈學人自述〉欄寫篇文稿,反映我在搜尋華人先輩史料的歷程和經驗。回首過去,看自己走過的足印,完成此文。此文登於〈學文〉2019年第二期,第 90頁至107頁。



摘要:---
本文總結了40年來我追索東南亞華人歷史的的歷程和感受。對發生在東南亞華人身上的不幸事件,他們的坎坷命運,我特別敏感。幾十年來,一有機會,我會奔赴現場,展開採訪,記錄下他們的遭遇。

70 年代的越南船民投奔怒海,柬埔寨華人在紅高棉統治下和越軍侵柬時期的悲劇,寮國華人於政權易帜后的苦難,泰北金三角一群龍的傳人的命運,合艾和約后前馬共成員的狀況,到印尼和菲律賓華人嚴受壓制和排華事件,以及在新環境下,印菲華教的复興發展,我帶著極大的興趣,前往了解,進行報導。最后十年,我轉移視線,焦點放在家鄉麻坡華人先輩的精神和他們的奮鬥事跡,希望更多年輕人能接觸到先輩的歷史,知道他們的貢獻。     

文中按秩序,分段落反映我搜索華人歷史資料的道路。從〈导言〉開始,下分〈萌生探討華人命運〈船民悲剧内心澎湃〉、〈柬國華人辛酸血淚〉、〈寮國華人 歷盡苦難〉〈泰北“娃娃兵”歷盡滄桑〉、〈金三角華教坎坷路〉、〈馬共三名奇女子〉、〈菲律賓華人三寶〉、〈印尼華人慘痛經歷〉、喜見印尼華教复興〉、〈 走入家鄉麻坡歷史〉、〈歷史講座與文史館〉和〈結語〉。

記錄下東南亞華人面對的挑战和艱苦奮鬥的精神,讓后輩了解是這幾十年來我奔波工作的目標。

多年來,四處奔波採訪,配合書上史料,出版 幾本書,記載東南亞華人經歷的風風雨雨。

導言

投身报界近30年,对各地华人的新闻,他们遭受的不合理待遇,我特别关注,特别敏感。每當到东南亞各地访问, 我特别关注当地华人的处境, 当地政府对华文学校的態度以及当地华教的发展。前后我写了不少的报导, 反映东南亞华人的命运,反映他们的心声。

2001 年退休后我花费更多时间与精力,尋求进一步了解东南亞华人之遭遇与历史,他们走过的艱辛道路。2O年來我走访各地,採訪各領域人物,親臨歷史場地,把所獲得的資料,听到的真實故事,記錄下來,寫成文,登載媒體,並集結成書。

〈看東南亞華人的滄桑〉、〈東南亞華人精神---堅韌不拔〉、〈李明口述歷史〉、〈中化歷史長河〉上下冊、〈自強 不息85年〉和〈麻坡二战史〉, 這幾本書記載了東南亞華人的血淚經歷,反映了先輩的精神。多年來,四處奔波,總算有點成果。

當我進入北京清華大學圖書館,搜尋東南亞華人史料時,驚異發現,圖書館的電子資料庫,收藏我的書。在清華大學圖書館內,有〈看東南亞華人的滄桑〉全書電子掃描版,圖文並茂收藏,供人參閱。

過後登陸WorldCat 网上,發現世界上十多家著名大學圖書館,收藏這幾本有關東南亞華人奮斗事跡的書。除新、馬、澳洲大學之外,美國多間著名大學,如耶魯大學等,都有收藏。這顯示,近年來中國的崛起,引起人們對東南亞華人的關注,各國大學樂於收藏這類有關海外華人的書籍。我這幾本書有緣搭上了順風車,獲外國著名大學購買和收藏。

廈大的邱克威多次催我寫篇文,記載多年來追逐和翻找華人史料的歷程。看來這建議不錯,於是放下手上的工作,回首過去,看自己走過的足印,也是一種樂趣。同時希望,對有興趣研究華人先賢歷史的人,這可以作為參考。 
 

萌生探討華人命運

遠在中學時代,我對華人奮鬥事跡就產生興趣。上世紀50 年代,樹膠是馬來亞的經濟命脈,我父親在甘榜地區打拼,跑芭收買膠片和膠丸,找尋生計,養活一家。他天天騎腳車穿梭馬來甘榜 ,逐家逐戶收購樹膠,再轉賣給市區的華人樹膠行。這門生意看似簡單,但必須動腦筋,捉摸心理,與甘榜村民打好關係。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成功做好這種小生意,找到生計。在這地區,只有幾個足智多謀的華人 跑芭收膠人能站住腳。

甘榜地區,馬來人居多,但是罕有馬來人嘗試從事這門小生意。馬來村民都是靠割膠為生,日常的膠產,多數即收即賣,不像華人會囤存,觀看市價。他們生產的膠片,等級和質量一般上比華人的膠片差。他們多數生產雜質多的三号膠片,賣出的價格自然較低。有些地方,他們不善儲蓄,沒有自購制膠片的壓膠較機,而是向華人租用,或靠華人提供。

華人小園主十分勤勞、節儉,早出晚歸地打拼,勤於制作高質量的膠片。同時他們樂於儲蓄,累積資金,再買園地,建更好的房屋。華人小商人會精打細算,能未雨綢繆,省錢買園買地,或扩生意。久而久之,艱辛打拼有成果,華人生活水平有顯著改善,與地區內其他人相比,有所差別。

在那個年代,報上常有印尼和菲律賓華人遭到不合理對待的新聞。印菲兩國鄉區的華人小生意人辛勤打拼,有點收穫,生活好一點,卻成為對付的目標。當時我喜愛閱報,樂於剪報,收集這類排華新聞。心里納悶,只因華人競爭力比人強,就會面對不合情理的打壓,這種情況,是否有一天能獲得糾正。

當年有間南洋大學,學生在老師的指導下,展開田野調查,發表新加坡鄉區養蝦經濟活動的報告。對此,我極感興趣,甚至有念头,想自己在所住的甘榜地區,展開經濟調查活動,反映華族小生意人對地方經濟的貢獻。

打從學生年代, 就已經萌生探討海外華人面對的挑战和艱苦奮鬥的精神。



 1978年的越南船民悲歌,令人震撼,作為報人,探索報導,責無旁貸。這是19781124日,星洲日報封面版的新聞剪報,在丁加奴海邊,船民屍體被拖上岸  。



踏入社會后,忙於各種活動,擱下對華人歷史的關注。沒想到,進入星洲日報國際新聞組工作后,處理東南亞各地華人的新聞,知道他們不幸的遭遇,潜在的欲念重燃。上個世紀70年代末,越南船民的投奔怒海,南中國海上演悲劇,是欲念重燃的導火線。這類新聞讓我激動不己,抱着極大的熱忱,追蹤報導,希望更多人關注龍的傳人遭遇的苦難。



對越南船民投奔怒海的關注,導引我一步步追逐,投身東南亞三個邊境荒山野嶺。目睹、接觸和探訪落難的龍的傳人,心里難受,心情澎湃。 東面是泰柬邊界亞蘭鎮一帶,北面是泰緬寮邊界的金三角地區,南面是泰馬邊界的馬共重歸社會的山區,親歷其境,听落難龍的傳人談他們的經歷,反映他們坎坷的命運。



70 年代末,一船船難民,冒着南中國海的驚濤駭浪,海盜橫行的風險 ,來到東海岸的丁加奴,暫時被安置岸外海島,等待第三國收留。在丁加奴華人的帶領下,我來到丁加奴海岸,會見來自比東島上的船民。首次見到落難的龍的傳人,與他們交談。我發現,他們只不過是安份守己的海外華人,辛勤地在越南做小生意,這些華人與在馬來西亞做小生意的華人沒什麼差別。只因極端政治思潮當道,逼得他們難以為生,走投無路,只好冒險,投身怒海,尋求生機。



會見船民時,一名老漢向我訴苦。他說,越南人妒忌善於經商的華人,他們沒收華人財產,使華人一夜之間,變成一無所有,統統被趕到森林地帶開荒,住在生活条件極惡劣的“ 新經濟區”,自生自滅。



當時,我想報導船民的故事,他們的悲慘經歷,但是我碰了釘子,那時期,對船民

新聞,當局嚴加管制,不能報導。心里忿忿不平,卻無可奈何。

在同一時期,越南大軍大舉進攻柬埔寨的抗越勢力,越軍追趕至泰柬邊界。大批難民逃難,越過邊界,進入泰境。泰國難以收留大批難民,驅趕難民回柬境。難民像球一樣,在邊界線上被踢來踢去,流離失所。難民缺水缺糧,許多人餓死或病死山野。他們的悲劇,引起馬來西亞人的關注,有人發動捐贈物資,救濟苦難中的泰柬邊界難民。


 1980年3月,進入泰境難民營,置身柬華難民群當中,听他們傾述經歷的災難。寫出難民的心聲,作為星洲日報的專題報導。

柬華人的辛酸血淚

獲悉泰柬邊界上演人間悲劇,1980年3月,我與同事黎農生自費出征,搭國際火車,直奔曼谷。在星洲日報駐曼谷通訊員鍾開基的帶領下,坐汽車奔往泰柬邊界的亞蘭鎮。在战爭氣氛濃厚的邊界地帶,見到遍山漫野的難民,會見柬埔寨抗越游擊隊領 袖,受柬埔寨華人難民重重包圍,听他們述說苦難。這是人生一次難忘的旅程,難忘的經歷。

柬埔寨華人像我國華人一樣,安份守己地做生意,為國家經濟作出巨大貢獻。極端思潮當道,並掌握政權,華人就遭殃。一聲令下,廢除貨幣,華人一生儲蓄變成廢紙。一聲令下,長期在城市里居住做生意的華人,統統被驅趕至鄉下勞動。在極端思想下,華人在家用自己的語言,會被砍头。

此行我寫了多篇報導,圖文並茂刊登星洲日報。過后我出版了〈看東南亞華人的滄桑〉,把這些柬埔寨難民的報導,收錄在我的書中。



1980年,闖入柬埔寨邊界游擊隊營地,置身於數十萬黑衣難民中。



1980年3月7日,泰國軍方發給筆者通行證,准許進入 邊界战區採訪。

 十多年后,柬埔寨爆發內战,洪森與拉納里德親王兩派出動坦克和火箭炮,在金邊街头驳火。我與星洲日報同事郭清江(現任星洲日報總編輯),於1997年7月底 趕往金邊採訪。除專訪洪森總理,了解柬內战的后果之外,我把此行的另一個焦點,放在柬埔寨華人身上。我訪問柬埔寨華社各界人士,听他們回憶在波爾博紅高棉政權下,柬埔寨華人的苦難歲月,听他們講述在柬埔寨政治派系斗爭中,華人如何求生存。
 

柬埔寨的華文報章和柬埔寨的華文學校,成為我採訪的目標。此行我參觀柬埔寨華文學校,會見校長,參觀柬埔寨華文報社,會見柬埔寨老報人。通過 一個又一個的訪談,讓我有機會听到當地華人反映柬埔寨華社的發展,華人在不同時代的遭遇,華文學校和華文報章的坎坷命運。活生生的歷史,血淚的歷史,听進耳中,增進知識,更能感受東南亞華人的坎坷。

進入21世紀,每當重訪柬埔寨時,我延續上一次的工作,不忘更進一歩探索柬埔寨華社的歷史與發展。重訪以前見過的老校長,再會見以前認識的報人朋友,採訪未曾到訪過的華校,以此為樂。



出席世界寮華難民團聚大會,專題報導登於柬埔寨星洲日報。
 

2013年,我受邀到金邊,出席世界寮國華人難民大團聚會議,收穫豐碩。此行讓我有機會與散佈世界各地的前難民相聚一堂,听他們的故事,了解冷战時代寮柬兩國華人走過的道路。更可貴的是,我有機會陪同兩位事業有成的前難民,重訪他們的母校。這兩位前難民是來自美國紐約的薛俊發和來自加拿大溫哥華的溫耀潮,早年他們是柬埔寨老解放區吉井中山學校的學生。機緣巧合,我們結伴同行,他們想念久別母校,而我想了解這間前解放區的華文學校。此行讓我知道中國的文革如何燒到柬埔寨吉井的中山學校,影響當地的華校生。柬埔寨華校於1970年面對浩刧,全面遭封殺。但是當時紅高棉要統战,讓吉井華校生存,直到1973年,吉井華校也逃不了遭封閉厄運。
                                                                                   
寮國華人歷盡苦難

有關寮國華人面對厄運的歷史,我是在數年前親赴寮國,才有較深入的了解。當地華人告訴我,上個世紀70 年代中,寮國江山易色,寮共掌權,寮共親越共,對華政策唯越共馬首是瞻,寮國華人難以生活。在皇城琅勃拉邦,原本繁華的唐人街 ,人心惶惶,十家九家逃,華人產業損失慘重。

我是在2013年訪問寮國,參觀永珍寮都中學和其他學校,訪問華校校長、老師和當地華社領袖。接著我受邀出席在金邊舉行的世界前寮國華人難民大會,結識來自世界各大洲的寮國前華人難民,听他回憶難忘的逃難辛酸。

當年寮國華人冒着生命危險,偷渡湄公河,進入泰寮邊界難民營。然后想盡辦法,千辛萬苦地來到泰國灣,投奔怒海。 寮國船民海上飄流,上演悲劇。1977年,〈力拉号〉難民船機械損壞,200多名寮國難民被困新加坡岸外海上,呼天不應,呼地不理,無人理會。幾個月后,聯合國救災組織才伸出援手,助難民脫離苦海。 同時,我听到不少寮國華教的故事,了解到在紅色政權下,蓬勃發展的寮國華文學校和華文報刊,嚴重受摧殘。

獲得這些前寮國難民朋友提供資料和照片,我為報章寫了多篇報導。2014年8 月,在加影新紀元學院舉行的“ 2014年世界華文教育論壇”上,我發表了〈寮國華人與華教〉的報告。在新紀元學院出版的〈 2014年世界華文教育論壇文集〉中,有我的兩篇文,介紹泰北和寮國的華文學校。

四處跑動和訪問,听到這些龍的傳人反映他們的親身經歷和所遭遇的苦難,心情澎湃。歷史事實顯示,當年印支三邦掌權當政的共產黨,對待華人的政策,是罪過,對這三國的華人來說,是大災難。

一位前難民朋友感慨地說,當年他們被迫逃離家園,被視為叛國者。時過境遷,他們在海外打拼,各有所成,如今他們受歡迎回國,投資建設國家,被視為愛國者。他諷刺性地說,感謝當年統治者那麼對待他們,讓他們陷入水深火熱中,他們才會離開所在國,才有機會在外國發展自己的事業,才有今天的成就。

泰北“娃娃兵”  歷盡滄桑

冷战時代,在北部泰緬邊區金三角,是另一個上演龍的傳人悲劇的地點,作家柏楊稱之為“ 異域”。這批流落邊遠山區的龍的傳人,這批孤軍的命運,引起我極大的興趣。多次走訪,到美斯樂,到滿星疊,到緬甸撣族人控制區等,與當地人交談,參觀他們的學校,了解他們的人生經歷。



1999年年底,訪問了泰北“小中國”美斯樂,過后發表了〈流落泰北山區的人〉。

國共內战,一支國民黨軍敗退至泰北的金三角,千辛萬苦,尋求立足,尋求生存。他們被稱為“孤軍”,他們的經歷,他們的奮鬥,他們的命運,深深吸引我。這支隊伍中的“娃娃兵 ”更成為我關注的目標。12岁至15岁的小孩子,被拉夫,隨國民黨軍隊遠離家鄉,進入泰北金三角,輾轉征战。娃娃兵入伍時,不懂得什麼是政治,卻不幸地被捲入國共政治冲突旋渦中,最后流落泰北,回不了家。

我遇到的“ 娃娃兵 ”歷盡滄桑,已步人晚年,成為殘缺的老兵。有緣與孤軍中的娃娃兵相識,听他們的故事,知道他們不一樣的人生,感嘆萬千。當時我發出一篇報導,題目是:〈流落在泰北山區的華人〉。上世紀90年代,网絡新聞開始興起,新加坡報章轉載我的報導, 張貼网絡上,讓更多人讀到此文,獲得金三角龍的傳人之訊息。

2004年,〈看東南亞華人的滄桑〉出版,我把美斯樂獨腳“娃娃兵”的照片置於封面。照片中,殘缺老兵,持拐杖,帶幼女,忧郁眼神。幾年后,再訪美斯樂,特意帶著這張照片,尋訪這位老兵。果然有緣,與老兵喜相逢,我送上特意放大的照片。老兵知道我出書,書中記載他的人生故事,因此要求送他一本,我欣然答應。
                                                                                                                     
進入泰北山區,我還有另一個關注焦點,視察當地的華文學校。我想了解,這批龍的傳人如何在十分艱難的環境下,堅持發展華文教育。為了讓子女有機會學習華文,接受中華文化燻陶,他們如何鍥而不舍 ,千辛萬苦地興學辦教育。

從美斯樂、滿星疊、撣邦小鎮和邊區的其他彈丸小鎮,看穿拖鞋的學生上課,听山區老師辛苦傳播中華文化的故事。在滿星疊,遇到一名年輕老師。他每天騎摩多,翻山越嶺,到偏遠鄉區兩間學校,教學生學習華文,學習弟子規。他奔波於兩間學校之間,遇上下大雨刮大風,也得在山林中趕路。

金三角華教坎坷路

在金三角推广華教,確非易事,但無論如何艱難,龍的傳人堅韌不拔,排除萬難,或明或暗,都要發展華教。通過訪問滿星疊大同學校校長張明光,讓我進一步認識在這片山區,他們為華教艱辛奮鬥。張明光也是一名娃娃兵,11歲就被送進昆沙的部隊,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同時他被送進大同學校接受華文教育。



金三角滿星疊大同中學師生送給筆者的致謝卡片。大同中學校長張明光站在撣邦地圖前講述泰北華教的發展。

昆沙於1975年在滿星疊創辦大同學校,傳播中華文化。文革知青楊林、曾焰夫婦當年逃到滿星疊大同學校教書傳播文化。但是好景不常,泰國政府於1984年開始全面封禁華校,學習華文列為非法,歷時約10年。大同學校遭遇厄運,校舍被沒收,改為政府的泰文學校。為了扑滅華教,泰國警察展開突擊,用警車搬走華文書籍。雖然面對政府嚴禁學習華文, 但是大同學校師生以堅毅精神,在逆境中求生。

他們化整為零,以打游擊方式,分散到村內多個地點,补習上課。在家長家里、在老師家里、甚至在牛棚里,都成為課室。在牛棚上課時,上層是學生在上課,下面是養牛或養豬。

學習華文是犯法時期,老師必須偷偷摸摸活動,提心吊膽。但為著中華文化不會被連根拔起,他們堅持奮鬥,渡過10 年岁月,才重現曙光。進入90 年代,大環境逐漸轉變,嚴禁華校的政策逐步放寬,金三角的華校又有了成長的空間。

儘管華教受管制的条件放寬了,但是,華教仍然受歧視,沒有堂堂正正的地位。當地的華裔子弟必須早上先到泰文學校,下午才能到華校上課。不然,華校必須等到周末,或禮拜天,泰文學校沒上課時,學生才到華校上課學華文。這有如大房正室與偏房之別。

親身到訪,田野調查,讓我收穫不少,讓我對流落偏遠地區的龍的傳人,認識更深,感受更強。這種知識,遠非在書房中翻書本,所能得到,所能感受到。


〈學人自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