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在泰柬边界的难民营内,柬华难民在我面前落泪,讲述他们的悲惨遭
遇。
1997年,在金边郊区柬埔寨第二总理洪森的别墅里,堂堂的总理洪森也在我面
前落泪,向我讲述他一生历经风险的政治生涯。
这是我28年在新闻线上所遇到的最奇特经历。这次奇遇过程还通过柬埔寨电视
台四度播放。
庆幸获得专访洪森
访问洪森的当天早上,我们抵达金边郊区洪森的别墅。这是一座占地颇广,分
成前后两部份的洋楼别墅。别墅才新建,后部份的工程还未完成。
抵步时,别墅的草坪庭院处,早有其他新闻从业员在等待,其中包括马来西亚
英文报「星报」的记者。不过,他们并未获得邀请,只是在那儿等机会,看能
否见到洪森。我们庆幸能获得洪森的接见,其他记者只能在那儿徘徊。
当天,洪森先接见东盟地区非政府组织的代表,然后会见我们。我们被领上楼
,只见楼上会客厅金碧辉煌,灯光明亮。金黄色的窗帘,高贵的沙发,配上淡
色的地毯,气派非凡。
洪森坐在正面的主人位沙发上,我们坐在右边的一排沙发,洪森的翻译员坐在
左边的沙发。一批柬埔寨电视台和电台的工作人员带着摄影和录音等器材,严
阵以待,把焦点对准着洪森和我们。
访谈顺利地进行,我们追问柬埔寨这场内战的前因后果及其影响,洪森未来的
计划以及柬埔寨与我国和东盟的关系。洪森滔滔地回答,并利用这次访谈,大
力抨击台湾涉及以武器支持他的对手拉纳里德王子。
13 次险遭暗杀
当我把话题一转,要求他谈谈个人的政治生涯和他多次险遭暗杀的经历时,出
人意料的事情就发生了。
我问洪森总理是否可以谈谈传说他个人曾七度险遭人暗杀的经历。洪森立即接
口答道,何止七次,总共有十三次有人企图暗杀他。
於是洪森开始追述他年轻时介入政治的经过。他说,他的一生与柬埔寨人民的
悲惨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柬埔寨的历史充满悲剧,他的一生也充满悲剧。他
小时候家贫,为了生存,别无选择,只有拿起武器,走入森林,参加反政府游
击队。
被卷进政治斗争中。洪森最初参加由柬埔寨共产党红吉蔑领导的游击队,并
升为游击队的一名小队长。后来,红吉蔑内部发生矛 盾,爆发内斗,洪森脱
离了红吉蔑,投靠受越南人扶持的辛善林,反过来与红吉 蔑政权展开战斗。
洪森说,在森林里与红结蔑打了三年多游击战,终於在1979年推翻红结蔑政
权。当年才27岁的他就当上了辛善林政府的外交部长。
洪森忆述道,他没有想到他年纪那么轻就要出任外交部长的重任,要代表国
家,奔走国际间,为国家争取利益。刚上任外长时,他连面对记者的发问,
心里都感到害怕。
在国际上,柬埔寨是个小国,是个弱国,同时初任外长时,他完全没有经验。
在斯里兰卡哥伦坡出席不结盟运动会议时,面对许多六、七十岁的外交家,他
感到很不自在。在莫斯科,他首次会见国际上老练外交家,苏联外交部长葛罗
米柯时,他的确有点紧张,手足无措。不过,参与了多几次国际场合之活动后
,他建立起信心,认为他也是代表一个国家的人民讲话,没有什么好自卑。同
时,他很努力学习,敢於与任何国家的代表争论,对自己肩负的责任感到自豪
。
递纸巾让洪森擦泪
洪森回忆起打游击战时期的艰苦生活。他说,妻子怀孕了,但因生活条件恶劣,结果胎死腹中。后来幸运地生下一个儿子,夫妻却不能自己照顾新
生的婴儿,必须交托他人代为抚养。等到孩子会走路说话,回到父母身边
时,却只叫他叔叔,不叫爸爸。洪森谈这些事时,眼眶有点红。
洪森自认他一生为国家与民族利益奋斗,有人却一而再地企图暗杀他。他
说,不久前,就有人在别墅外的桥下置放炸弹,企图炸死他。这是通往别
墅必经的一座桥梁,也是今早我们路经的地方。
洪森说,七月内战爆发前夕,气氛十分紧张。他本来准备一家人团聚,好
好度过几天温馨的家庭生活。他有个儿子在美国着名西点军校求学,乘着
暑假期间,儿子从美国回来探望父亲。他还有两个孩子在新加坡念书,另
外两个在巴黎。但是,局势告急时,他不得不安排儿子先离开柬埔寨,若
战火爆发,金边机场可能关闭,到时就无法离开。他必须在金边面对一场
你死我活的斗争,前途未卜,一家人不知是否能再团聚。
谈着谈着,突然这位身经百战的总理情绪激动,情不自禁,喉头哽塞,竟
然流下眼泪。面对这突发场面,我为之一愣,望着这位坐在我面前,突然
感情失控的总理,不知如何是好。
同行的柬埔寨商人陈德源(后来出任柬埔寨星洲日报社长)反应快,立即
走前来,为洪森递上纸巾。洪森接过纸巾,手拿纸巾擦眼泪。停顿片刻,
洪森才恢复常态,继续他的谈话。
电视台四次播专访
机不可失,当时我们的摄影记者王汶忠立刻拍下这个镜头。这次访柬,王
汶忠特地携带一台数码摄影机和电传照片的先进配备。洪森落泪的照片不
久后便传抵星洲日报八打灵总社,当天星洲日报的夜报和隔天星洲日报的
封面版刊登了星洲日报独家照片,洪森擦眼泪的照片。
事先,我们未料到访谈会进行这么久,前后达一小时四十分钟。我们更未
想到会出现总理在我们面前落泪的场面。访谈结束后,大家带着兴奋的心
情返回金边市区,准备在我们临时工作处,金边大众书局楼上写新闻稿,
立刻传回八打灵总社。
当我们一踏进大众书局,书局的女职员就问我刚才是不是见过洪森总理,
因为她收听到柬埔寨电台播出我与洪森总理的交谈。原来,在我们回程时
,柬埔寨电台已迫不及待地全程播出我与洪森总理所作的专访,我与洪森
总理交谈的声音已在空中飘扬。
不久,柬埔寨电视台也播出我专访洪森的过程。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们
的电台和电视台几乎是全程播放整个专访的过程,历时一小时四十分钟,
同时又一再地重播。电视台和电台当天中午播放一次,晚上重播一次,隔
天又早晚重播一次。
这种作法看来有点疯狂,同时也显示柬埔寨的形势还险恶,洪森的处境还
不稳,心情紧张,他必须加强对国内外的政治宣传,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场内战也推迟了柬埔寨加入东盟的日期。
客认出我,还特意与我打招呼,告诉我他们在电视上看到我与洪森总理作
访谈的情形。坐在回程的飞机上,我心想,两次到柬埔寨采访,都冒着一定的风险。但
是越有风险,收获可能就越大。从事新闻这行业,有时就必须冒点风险。
199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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