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December 9, 2013

中山校友饮水思源

阔别母校60载---

  文:郑昭贤
    
 饮水思源,回馈母校。阔别半世纪,定居加拿大和美国的两位中山学校校友千里迢迢,返回桔井探访母校。加拿大温耀潮(右)和美国薛俊发并肩站在母校门前,无限感慨。(郑昭贤摄)



历经85年沧桑的桔井中山学学校,屹立不倒,重新出发。(郑昭贤摄)


东南亚华文学校培育出来的学生,具有饮水思源,回馈社群的优良素质。此次柬埔寨行,让我见证了两位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柬埔寨华校生,不忘母校培育之恩,事隔半世纪以上,有如大海龟,千里迢迢,重回母校的感人事迹。他们在意识形态尖锐对立的冷战时免代,历尽艰辛,大难不死,庆幸晚年有会重回母校。

来自加拿大温哥华的温耀潮出生于柬埔寨桔井省,现年69岁。1950年,温耀潮入学,就读桔井中山学校。他离开母校60年,这次到金边参加全球寮都校友会团聚大集会,趁此机会返回家乡,探访阔别半个多世纪的母校,桔井中山学校。

来自纽约的薛俊发,今年62岁。他原本是寮国百细人,是寮国百细华侨公学学生,后因百细华侨公学过左色彩,遭政府封闭,不得不于1965年转校至柬埔寨桔井省的中山学校,就读初中二年级。

这两位桔井中山学校老校友怀念母校,渴望返回桔井,探访久别的母校。机缘巧合,我也想採访柬埔寨桔井老解放区的这间华文学校。于是有缘与两位中山老校友结伴拜访中山学校。上世纪1970年,柬华校面对浩劫,全面遭封禁,但在解放区内的中山学校,由于红高棉初期需要搞统战,还让她生存至1973年,才逃不了遭封禁的厄运。

激动不已几乎落泪

温耀潮经历曲折的人生,首先就读柬埔寨桔井的中山学校,后移居寮国,进入寮国永珍的寮都中学,然后从事汽车修理业。然而生不逢时,处于战乱年代,寮国赤化,华人人心惶惶。为求生机,温耀潮带着家人,黑夜冒着遭射杀的风险,划船偷渡湄公河。一家人沦为泰国境内廊开难民营的难民,苦苦等待近4年,期望西方国家收留。

温耀潮回忆道,终于如愿所偿,1979年获得加拿大使馆人员的协助,准移居加拿大。当时他是一无所有,夫妇两人带着两个小孩,一手牵一个,一手抱一个,离开久居的难民营。然后飘洋过海,一家人被送到加拿大的温哥华,重新学习,融入新的环境,终于安定下来。

 步入晚年,温耀潮怀念母校,怀念桔井。当我们抵达中山学校时,学校依旧,屹立于湄公河畔。悠悠的湄公河慢慢流,温耀潮依稀记得,60年前,年幼的他站在学校前的河畔,遥望河中央,只见澹水海豚在嬉戏,悠然自得。



5位前印支华人难民拜访桔井中山学校,与2位中国派来的援教女老师合影。左起法国的薛俊乾、年轻的援教老师荆怀影和秦柳青、美国的薛俊发、加拿大的温耀潮和澳洲的张世强夫妇。(郑昭贤摄)
 

柬华理事会副理事长马明军告诉我们,中山学校于1973年遭封禁,校产遭充公,华人的血泪校产被他人所佔用。20年后,局势转变,柬埔寨走上改革开放之路。桔井柬华理事会抓紧时机,于90年代初筹备复办中山学校。华社热心筹款,从政府手中赎回原有的校地,重新出发。

马明军说,中山学校遭封禁之前,鼎盛时期学生人数上千人,1993年复校时,学生人数约100人,如今学校有5位老师,140位学生。


阔别60年,温耀潮独自漫步中山校园,若有所思。(郑昭贤摄)

我们踏入中山学校校园,只见两排新建校舍,屋顶上端有个校徽,中间是〈中山〉两个字。此情此景,让温耀潮激动不已,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两位远地的老校友与两位中国派来的援教女老师站在校舍前合照。出生时代不同,两位年轻的中国援教老师与两位老校友的命运迥然不同,后者历经沧桑苦难,战乱的煎熬。

捐资助学感激母校

温耀潮告诉我,他准备在桔井逗留两、三天,会见管理中山学校的桔井柬华理事会,按他的能力,捐点款项给母校,以示感恩。果然,在我回到吉隆坡后,从柬埔寨华文报的网页上看到温耀潮捐助中山母校500加币的新闻与照片。

新闻写道,桔井中山学校成立85周年,现居加拿大校友温耀潮为桔井中山学校学校捐资500加币。多年来,温耀潮先生热心慈善事业,积极参加各种公益事业活动。情系母校伸援手,捐资助学献爱心,温耀潮善行义举殊值赞颂,促进了中山学校的发展建设,增强了中山学校的凝聚力,同时反映各界人士对柬埔寨华文的教育和发展奉献一片赤诚的爱心。

柬华理事会副理事长马明军(中)接见校友温耀潮(右)和笔者。

温耀潮说,1950年,他就读桔井中山学校时,校长吴平是地下共产党党员,有使命感,献身教育事业。他记得,新年期间,学校举行盛大的游艺会,表演〈白毛女〉歌舞剧,话剧〈雷雨〉等,十分热闹。学生在校裡跳新疆舞、高唱〈国际歌〉、〈红湖赤卫队〉等大陆的共产党歌曲。在吴平校长掌校下,校誉蒸蒸日上。过后,在百细华侨公学董事会大力争取下,吴校长转到寮国百细华侨公学,出任校长。百细华侨公学在吴平校长掌校下,开办初中班,学校充满活力,有声有色,远近闻名。

回顾那个年代柬埔寨和寮国的华文学校,温耀潮说,那时候,中国大陆的影响力大。他记得,学生掀起学雷锋热潮,雷锋这部电影他就看了4次。许多学生毕业后,满腔热血,投奔中国,到大陆升学和建设新中国。有些学生在校就参加了组织,离校后进入森林,接受革命教育与训练。



一边是湄公河,一边是中山学校校园,薛俊发站在大河与学校之间的公路旁,作出胜利的手势,回归母校,形喜于色。(郑昭贤摄)

校长遭暗杀不遂

薛俊发比温耀潮迟了十多年才就读桔井中山学校,他是在动盪的1965年,寮国百细华侨中学遭封禁后,才转校进入柬埔寨桔井中山学校。

薛俊发回忆道,他就读百细华侨公学时,地下共产党员吴平当校长,学校左派色彩浓厚。当时百细地处冷战时代的前线地区,离越共的胡志明走廊不远,各派势力都有人员驻扎百细,斗争剧烈。1964年,国民党特务企图暗杀华侨公学校长吴平,特务向吴校长的寝室抛掷手榴弹。吴平校长大难不死,仅脚部被炸伤。在好心人的协助下,吴平校长乘车逃往金边,然后返回中国。

薛俊发说,1965年学校被封后,共有30多位百细华侨公学学生转校至桔井中山学校。中山学校也是一间赤色学校,红色的校长与老师对学生的管教十分严格,学校成为名校,校誉好,吸引了来自各地的寄宿生。
他说,在老师的鼓励和教导下,当年的中山学校学生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歌颂毛泽东。学生受鼓励办壁报,宣扬左派革命思想。

学校搞批斗运动

薛俊发回忆道,当年中国大搞文化大革命,斗、批、改运动热火朝天。中山学校深受影响,有样学样,在学校裡大搞批斗运动。学生自己斗自己,分成造反派、革命派等不同派系,忙于批斗,老师也参加。

薛俊发说,有些学生十分冤枉,不明不白被抓出来批斗,百辩不解。他们只因家裡寄给他们生活费,收到美元,成为大罪过。他们被人发现拥有美元,就被污衊为美国特务,收取美钞。结果他们被押上审判台上批斗 ,被斗的学生觉得十分委屈。

他说,不少学生在左派的思想教育的灌输下,投奔中国,参加越共,参加柬共,献身革命。经历了人生的波波折折,历尽了激进思想带来的艰辛,最后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薛俊发说,在1966和1967年学校批斗运动期间,他抱着谨慎态度, 尽量避免表明支持这一派或那一派。结果老师在他的成绩单的评语栏上写上:明哲保身,只求无过。

然而在毕业后,薛俊发返回寮国,国民党份子要逮捕他。最后他到台湾升学,台湾方面又怀疑他是亲共份子。回想起这些事,他说,在那个年代,两面不是人,做人好辛苦。

为了升学,薛俊发一度想就读马来西亚槟城韩江中学,但由于居留证办不成,改赴台湾,进入台北商专。他说,当年据说美国埃森豪威总统给了台湾一笔款项,让台湾资助东南亚学生到台升学,以对抗中国的影响力。所以东南亚华校学生才能以便宜的费用,在台求学。回想起来,此举的确惠及东南亚华校生,培养出不少东南亚华校生人才。

回首过去无限嘘唏

在台北完成学业,薛俊发回到永珍,在银行工作。1974年寮国易帜前夕,薛俊发察觉形势不妙,他毅然决定离开寮国,前往法国,然后再移居美国。当时他才23岁,就步入另一个新环境,重新打天下。他在美国苦学英文,再念商科和学技术,最后进入美国的电讯行业,直到退休。

湄公河河水日夜流,五、六十年的光阴一去不复返。中山学校两位老校友重踏足母校校园,回顾冷战年代的往事,当年在母校的事迹,心潮起伏,无限嘘唏。

回首那冷战年代,来自中国有抱负的知识份子,满怀理想,一腔壮志,热忱地在东南亚各地华校传播左派激进思想。他们的精神可敬可佩,但结局与理想落差极大。尖锐的意识形态斗争带给东南亚华人极大的苦难,激进的思潮导致千千万万人流离失所。

在今天的新时代,中国派来的援教老师到中山学校,到柬埔寨和寮国各地的华校,不知他们将扮演怎样的角色,发挥怎样的影响作用?

2013年11月

Sunday, December 1, 2013

寮华人前难民大团聚

        不忘当年辛酸经历


文:郑昭贤


来自法国的寮都校友合唱团演唱后与大会主席黄瀚平(前排中)向台下的校友致意。30多年前,他们是流落天涯落难人,谁料如今能相聚同欢共乐。(郑昭贤摄)


1977年关在廊开难民营的寮都校友。(庄汉林提供照片)

2013114日,372位前寮国华人难民在金边大团聚。这批龙的传人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千辛万苦逃离战乱的寮国,大难不死,在移居国打拼30多年,如今生活安定,事业有成。

他们多数是寮国永珍寮都中学的校友,早年在寮都中学接受中华文化和儒家思想的熏陶。经历了苦难的煎熬和磨练,晚年有机会再相聚一堂,互相拥抱,欢欣问好,场面感人。

早年冷战时代和极端政治思潮带来了苦难,打散了寮都校友,使他们散佈流落世界各角落,形成有如一个“日不落国”的网络,从欧洲的法国,美洲的加拿大、美国,亚洲的日本、台湾、中国大陆、澳洲、马来西亚、泰国等地。

我有缘与这批千里迢迢来到金边相聚的前寮国难民相会,难得有机会听这批龙的传人忆述他们的逃难故事,回首往事。仅此记下这批前华人难民的口述历史,希望更多海内外华裔年轻人瞭解这段历史,知道老一辈人这段艰苦的经历。

罗树生庆幸未遇强盗

移居多伦多的罗树生回忆往事,庆幸自己和家人能劫后馀生。他和妹妹两家人在30多年前冒着极大的风险,在漆黑夜晚,乘船偷渡过湄公河。2013年,罗树生和他的妹妹来到金边,出席全球寮都校友联欢会,与前老难民团聚叙旧。他说,这次大会的主办人,定居金边的寮都校友黄瀚平当年就是与他们一起住在难民营裡。

罗树生说,在那战乱的年代,有人乘机做承包偷渡难民的生意。他们为了逃离寮国,不惜给人承包,安排他们在黑夜中偷渡湄公河。他们的运气好,没有遇上寻求不义之财的强盗,顺利地抵达泰境,进入难民营受保护。

他说,有的人就没有他们那麽幸运,搭上了贼船,葬身湄公河。安排逃难的泰国人知道逃难者身上必带有财物,起了歹心,当船行至湄公河中央时,故意弄沉船,掠夺逃难者的财物。不谙水性者,冤枉地葬身湄公河,会游泳者就拼命游向对岸,无法游至对岸者也成为湄公河上的浮尸。有些人不是遇上强盗,而是遇上军队, 结果也难逃厄运。

罗树生说,他与妹妹两家人,一共十口,乘船偷渡。当时他的三名年幼的儿女,小小年纪就必须跟随父母冒险逃难。住进难民营后,他充当小贩,卖点东西,赚点零钱。

在难民营内住了两年,终于获准移居加拿大,逃过劫运,步上新的生活。30多年后,有机会返回本地区,与旧难友相聚,无比欣慰。


1978年在难民营内等待西方国家收留的寮都校友。(庄汉林提供照片)


弹指30多年,重拾同窗情。上世纪印支半岛的动乱导致寮都校友分散世界各角落,2013年他们相聚在金边。(郑昭贤摄)

温哥华温耀潮划舟偷渡

来自加拿大温哥华的前难民温耀潮回忆起他的逃难经历。他说,他与妻儿是划小船逃亡。他们靠人力划船偷渡,因为用摩托船过河,摩托声会惊动驻守边界的巴特寮军,有遭到射击的风险。

他说,事先他们与对岸泰境的朋友联络,作好接应安排,如发现有军警出现,出现危急的情况,对岸的朋友就马上发出讯号通知。当船划至河中央时,他就接到对岸朋友发出的危险讯号,急忙调转头来,船划回寮国靠岸躲藏。等对岸发出安全讯号后,再出发横渡湄公河。


在柬埔寨桔井省的百柱寺,30多年前无奈背井离乡的3位寮国华校生接受僧人的祝福。左起为定居美国的薛俊发,当年冒险划舟偷渡湄公河,如今定居温哥华的温耀潮和定居悉尼的张世强夫人。(郑昭贤摄)

温耀潮说,一家人终于成功抵达泰境,住进难民营。他在营内开了一个小茶摊,卖茶水咖啡。他的太太郑雪芬开英文补习班,教孩子们学英文。他们在难民营内呆了3年多,最后才有机会移居加拿大。

谈到强盗洗劫难民的事件,他说,有些强盗其实本来并非强盗,他们看到逃难的人身上带有钱财,有黄金,引起他们的贪念,变成强盗,弄沉船只,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温耀潮说,有位朋友在逃难时,担心会遭到洗劫,腰间藏把刀,一路上手不离刀,准备万一发生抢劫时,不惜一命与强盗拼个到底。他有了防备,让船夫看在眼裡,不敢为非作歹。

〈力拉〉号事件可拍电影

寮国为一个内陆国家,没想到这个国家的龙的传人也在上70年代中期上演船民投奔怒海的悲剧。

从澳洲前来金边参加全球寮都校友联欢会的张世强向我反映,1977年寮国华人难民投奔怒海的悲惨事件,〈力拉〉(Likda Incident)号难民船事件。他说,这宗船民事件可以拍成电影或写成一本书,记录下寮国华人这段血泪史,让年轻一辈知道寮国华人的沧桑经历。张世强本身是前寮国难民,目前定居澳洲。

张世强说,在寮国赤化之后,华人人心惶惶,许多人冒生命危险偷渡湄公河,进入泰国境内的廊开(Nong Kai)难民营和乌汶(Ubon)难民营,苦苦等待西方国家同意收留他们。有一批难民误信泰国人,以为通过他们的管道,乘船离开泰国,很快就会获得他国收留。


6人结伴同游柬北拉塔纳基里省。前排左起澳洲张世强夫妇、法国薛俊乾,后排左起为笔者、美国薛俊发和加拿大温耀潮。



这批难民有250人,每人需付出一定数额的美金给安排船隻逃难的人。他们被带领到暹罗湾海滨,下船出发,渴望投奔自由。上了船后,他们才发现这是一艘陈旧的船,无可奈何,登上了〈力拉〉号,听天由命,出发远航。

于是,大大小小250多名难民登上这艘破烂的船只,冒着惊涛骇浪,在南中国海前进。船向南行驶,经过马来西亚,马来西亚不收留他们,到了新加坡岸外的海上,船坏了,引擎不动了。这批人被困海上,他们希望新加坡会同情他们的处境,收留他们, 但是新加坡政府态度坚决,不准他们上岸。

〈力拉〉号停泊于新加坡岸外海域四个多月,2百多难民被困海上,历尽煎熬,呼天不应,呼地不灵。有位女难民杨素群在〈力拉〉号上快要分娩了,却不获准上岸生产,最后幸亏有好心人以人道主义理由,偷偷安排她登陆分娩。

张世强说,这名女婴取名为玛利莎(Malisa),以纪念难民船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岸外受困的这段经历。今年玛丽莎已36岁了。

他说,庆幸地,有一位澳洲记者获悉有一艘难民船被困新加坡岸外海上,亲往探访,写成新闻,发表在澳洲报章上,引起震撼。于是联合国难民署和澳洲政府伸出援手,设法解救这200多名被困海上的难民。澳洲政府接受收留70多位〈力拉〉号上的难民,法国收留大部份难民,瑞士则收留船上的孤儿。

在悲剧发生的时候,有人铁石心肠,幸好也有人雪中送炭,让这些苦命人对未来有了希望和前景。前后经过6个月的海上煎熬,〈力拉〉号上的难民终于脱离苦海。他们移居他国后,发奋图强,再闯出一片蓝天。如〈力拉〉号女婴玛丽莎的父亲黄汉民后来在澳洲从事採矿业,并把事业发展至非洲,在非洲开採黄金和宝石。黄汉民和船上另一位难民刘锦源都到金边参加全球寮都校友的团聚大会。

张世强说,他与太太比较幸运,人家是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乘船偷渡,游泳偷渡和走路逃难,他们却是坐飞机离开寮国。在1976年初,澳洲政府决定收留500名寮国难民。于是他们夫妇成为寮国政权更替后第一批移居澳洲的寮国华人难民。

到澳洲后,张世强自强不息,努力进修,取得博士学位,出任澳洲移民厅长官,积极协助想移居澳洲的寮国华人。



好人相助妻上岸分娩


过后,我与当年在〈力拉〉号难民船上的黄汉民取得联络,原来有十多位大难不死的〈力拉〉号难民,到金边出席全球寮都校友大会。黄汉民在电话上说,〈力拉〉号在启航时,船上有250位难民,两位婴儿在船上出生,包括他的女儿玛丽莎,最后船上载着252名难民,分别由西方国家收留。

黄汉民说,〈力拉〉号是一艘己报废的1500 吨油船,是由一个设在纽约的宗教组织〈世界五大宗教协会〉出资买下,作为运载印支难民投奔怒海,寻求他国庇护之用途。这个组织的人到泰国与他们取得联络,收取一定的费用,安排他们出海逃亡。

他回忆当年在漆黑的夜晚,先乘小船出海,寻找公海上的〈力拉〉号的情景。他说,当年没有卫星导航系统指引,在漆黑的暹罗湾海上摸索,找不到〈力拉〉号,万分焦急。最后终于找到这艘难民船,250多人才登船出发。

他说,船抵达新加坡岸外海上,机械损坏,受困海上,地点就在离马来西亚柔佛州东南四湾岛不远的海域。新马两国政府都不准他们登岸,而且不准他们与外界人士接触。不过在海上捕鱼的四湾岛渔民同情他们的处情,暗地裡与他们接触,提供食水,帮他们寄信。通过他们的协助,信发至日内瓦等各地有关难民机构,呼吁解救受困海上的200多名难民。

黄汉民说,妻子杨素群在船上快要分娩了,十分焦急,幸好有一位好心的马来西亚水警得知情况,于心不忍,偷偷安排她上岸分娩。黄汉民表示,他要感谢四湾岛乡亲父老渔民和当地的一些水警,在他们于海上陷入绝境时,伸出援手,帮忙寄信求援,提供食水,让他的二女儿Malisa顺利在四湾岛上出世。

黄汉民补充道,受困新加坡岸外海上的四个多月期间,庆幸有百细广隆商号老板吴惜花的连络安排,获得新加坡德教会伸出援手。在这段苦难的日子,大部份澹水与粮食都是由新加坡德教会供应,直到联合国难民机构把他们送上飞机,来到澳洲。对他们的恩德,船上难民终身难忘。

在四湾岛岸外海上煎熬长达4个月,最后才获西方国家收留。黄汉民说,在澳洲定居后,他又前往东非坦桑尼亚从事开採红宝石

泰国庄汉林的故事

寮都校友庄汉林,现年56岁。1976年,他在永珍寮都中学唸初中二年级。在全球寮都校友联欢会上,我们有缘认识,他向我讲述了他就读寮都中学的情况和寮国华人逃难的历史事迹。

庄汉林回忆道,当年在永珍寮都中学校内,赤色激进思潮居支配性地位,左派势力强大。学生受大陆的思想教育所影响,在校内大唱毛语录歌曲,读毛泽东着作,歌颂和崇拜毛泽东。

他说,学生被发动上街示威游行,以推翻寮国国王西沙旺瓦塔那。庄汉林说,当时他也上街示威,不过事前他不清楚示威的目的,到了现场,才知道示威是要推翻国王。那个年代有些大学生受左派的思想教育所影响,死心忠于当权者。作父母的人在家裡不敢乱讲话,如讲错话,儿女到学校向领导报告,就要吃苦头。在1975年之前,本来寮国的华校是以台湾的教育体系与制度为主,宣扬儒家思想。

庄汉林说,在赤色政权上台初期,人们还有幻想,有些人不想外逃。巴特寮没有像红高棉那样任意杀人,但后来,情势越来越不妙,频频发生晚上抓人事件,有些被抓去再教育洗脑,有些被抓去当兵。于是越来越多人千方百计设法逃亡。

他说,不少人冒着生命的危险,黑夜乘船渡湄公河进入泰国境内。有人是游泳偷渡,在两国交界的寮境下河,顺流在湄公河漂流,慢慢地漂流至对岸的泰国。偷渡逃亡时,如被巴特寮(共产党)军队发现时,他们会开枪,流弹射至河对岸的泰国民房,泰军于是开枪警告,制止继续开火。

庄汉林说,有位朋友就是黑夜冒险下河游泳偷渡,漂流逃亡,随身难以携带物品,只有手上戴上金戒指,作为逃亡的旅费。庆幸地他成功游到对岸登陆,躲了一晚,隔天向泰境难民营投诚。住进了难民营,再慢慢申请移居西方国家。这位朋友大难不死,如今已略有成就,在美国开设经营连锁商店,还到日本开分店。

生活安定  回馈族群

经历曲折的人生道路,这批经过儒家思想教育的寮国早年华校生于晚年珍惜生活,珍惜昔日同窗情谊,更可贵的是他们乐于回馈社会和族群。


全球寮都校友会会长徐满昌(左)与笔者在会场合照。

全球寮都校友会会长徐满昌回忆道:“我以难民的身份来到加拿大,这一年我21岁,一无所有,语言又不通,困难可想而知。我到夜校补习,狂热学习语言和知识。现在我工作稳定,生活安逸,家庭美满。我的人生哲理是,人除了追求自身的生活安逸外,还要贡献社会,回馈族群,担任非营利团体的领导,本着‘取于社会,用于社会’的精神,贡献自己的财力。”

张雪暴老师从1959年至1975年在永珍寮都中学任教。他指出,寮都中学宣扬儒家思想。这些在儒家传统教育中成长的学生,许多知书达理,敬老尊贤,力争上游,有守有为,遍佈全球,为母校寮都争光。

几天来,有机会与这批来自世界各地的前寮国华人难民相处在一起,让我进一步体会到政治因素带给东南亚华人极大苦难,以及早年东南亚华文学校致力宣扬儒家思想的影响作用。

2013 11

早年泰境內的廊開難民營。


30多年前暂居泰境廊开和乌汶难民营的寮国华人。



上个世纪年70代末流落在泰境难民营的印支华人难民,他们苦苦等待西方国家收留他们。

Thursday, October 31, 2013

闯进泰柬边界战乱区

1980年3月,笔记(中)以星洲日报记者的身份,冒险进入柬泰边界的自由高棉游击队总部,採访柬埔寨民族解放运动主席旺阿迪旺(右)。左为星洲日报驻曼谷记者锺开基。



看东南亚华人的沧桑 ----                         郑昭贤
                
                
 
七十年代末,不停地传出印支半岛华人的悲剧。身为报馆国际
新闻组成员,同时又身为华人,我心里在想,我能做些什么呢

於是,在1980年年初,我与同事黎龙生从吉隆坡乘搭火车,直
奔曼谷,然后改乘汽车,驰往泰柬边界亚兰镇,再进入战乱的
柬埔寨境内。

                     寻求真相  踏上征途

当时柬埔寨华人身陷绝境,大批柬埔寨华人逃往泰柬边界,希
望能越界进人泰国,找个安身之处。可是泰国又无法收容数量
众多的柬埔寨难民,泰国的政策飘浮不定,时而基於人道考虑
让难民入境,时而改变态度,下令驱逐难民回柬埔寨。许多难
民当时就像人球一样,在边界上被踢来踢去,多少人在边区的
荒山野岭中饿死、渴死,或踩到地雷被炸死及在越军与柬反越
阵营军队的驳火中无辜地被打死。

我就是在这个时刻,带着一伙年青人炽热之心,希望寻求真相
,维护公理,踏上采访柬埔寨难民的征途。

报馆没有给我们分文的资助,我们仅向报馆要了一封信,以证
明我们是报人的身份。同时,我也要求马来西亚新闻从业员职
工会的秘书长何金财先生为我们发出一封信,给泰国新闻从业
员职工会秘书,以便在必要时,我们可以向泰国的同业寻求协
助。

此外,我们先与当时的星洲日报驻曼谷通讯员锺开基先生联络
,锺开基同事十分乐意协助我们这次的泰柬边界行。

晚上,从吉隆坡火车总站出发,经过了一天两夜的行程,我们
抵达了泰国首都曼谷。在锺开基的帮助下,我们马上进行申请
前往边界战区采访新闻的准证。我们前往泰国外交部,泰国新
闻部,一层一层地办理手续。最后我们到泰国的国家军事情报
总部。我还记得一位军事情报部官员接见我们,以友善的态度
,促我们此行要小心,然后发给我们战地通行证。

                 丛林下坦克严阵以待

在曼谷逗留三天办理有关必要之手续后,我们终於可以驱车东
行,奔往泰柬边界的亚兰镇。沿路地势平坦,公路笔直,又十
分宽阔。在那个时代,中南半岛地区是冷战时代两个阵营对峙
的焦点之一。泰国是个处於前线地区的国家,驻扎着大批美军
,包括美国空军。这些宽阔的公路平时是交通大道,爆发战争
时,立即可以改成供战机起飞或降落的机场。

汽车驶进边界地带时,只见沿路两旁有一大片矮丛林,仔细察
看,在树丛低下,隐藏着一辆辆泰军坦克,严阵以待。在那个
时期,这个地区断断续续发生过多次泰军与越军间的战斗。当
时在边区的泰军采取高度戒备,严防越南军进行突袭,利用平
坦的地势,长躯直进,攻至曼谷。

在那个时期,「骨牌理论」盛行,很多人担心,东南亚国家会
一个个赤化。越南领袖范文同狂妄自大,蔑视东南亚邻近国家
。他宣称,越南必须为东南亚和世界革命作出贡献。河内的「
人民报」及河内电台以强硬的措词威胁邻国。明显地,输出革
命当时是越南领导人的重要议程。在当时的形势下,下一个倒
下的骨牌,极可能就是泰国,令泰国领袖忧心忡忡。在那时,
人们对越南会成为东南亚地区新霸主之可能性不敢掉以轻心。

在那边界战区,要找到泰军战地指挥部可不容易。我们花费了
好长的时间,向这个军部询问,又向另一个军部询问,最终找
到军事指挥部,向他们呈上由曼谷军事情报部发出的通行证。

前线泰军哨站张挂的政治漫画:张牙舞爪的越共头戴星帽,腰挂铁鎚镰刀,虎视眈眈,要一口吞下泰国。

图上的泰文标语:觉醒吧!泰国人民!

图下有一首题为 〈在大海中相见〉的泰文诗,警告泰国军民,如不奋起抵抗,将被赶落大海。


我发现,在军营的墙上挂着一幅讽剌越南野心勃勃,企图吞并
整个中南半岛的漫画。画中是一幅印支半岛的地图,越南和柬
埔寨的地图轮廓被巧妙地绘成一名张牙舞爪的越军,企图一口
吞下泰国。当时如果没有中国军队牵制着越南,如果邓小平没
有毅然决定教训越南,泰国可能已被越南吞并。

我争取到泰国军官的同意,拍下这张很有政治意味的漫画。过
后,我以这张泰国前线军营中的漫画照片,参加新闻图片竞赛
,可惜落选。不过,国家地理杂志也登出这幅漫画,台湾歌手
侯德健在他的「落难的龙的传人」一书中也转载这幅漫画。我
比侯德健早两个月抵达泰柬边界,探望在那儿落难的龙的传人。

取得了边区泰国军方的许可证后,我们开始在那兵荒马乱的地
区展开我们的采访工作。

笔者(右)与当年星洲日报编辑黎龙生站在泰柬边界考伊兰难民营前。当时营内有13万名难民,其中1万1千多名是华人。